作者:谢炳霞老师
前言:上海是中国最具有多样性和国际化的城市,没有之一。
黄浦江边,和平饭店,绿色铜皮瓦愣装饰的花岗岩的大楼,即使在阳光最好夏天,也充满了昏暗沉重的黄色灯光,让人心里轻轻地一沉。傍晚,在老式的圈椅上坐下,还没有等到自己叫的咖啡,已经闻到了那香气,那是多少年来,多少杯热咖啡在点点滴滴的地方留下来的气息。在这,只要坐上一会,你就能想到从前的人和事,从前的咖啡,那怀旧和感伤的心,不由得就生出来了……
一边是外滩,一边是深山,假如将二者联为一体,则成了父辈们那代三线支内职工的历史。这故事中每个主人公,对于上海三线支内职工来说,有理想有情怀,而对大多数人来说,这种理想和情怀更多是被迫的,无可奈何的。三线内迁职工们大喜大悲的人生经历,一生都难以忘却,并影响了几代人,这是当时特定历史背景下造成的历史缩影。
在上海,响应毛主席号召,从年开始的“大三线、小三线”建设,历时17年,是新中国历史上一次规模空前的重大经济建设运动,同时,也是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、科技、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。当年从上海内迁去全国各地参与三线建设的职工就达万人之多,还不包括家属。这就是当时上海职工内迁支援内地建设的大背景。
年6月,地处上海石门一路的上海红星轴承厂,受命在江西宜春湖田乡创建江西轴承厂,动员工作从筹建,到出发,仅用了半年多时间。年11月一列满载着内迁机器设备,满载着职工和家属的火车,从上海车站发出,去了江西宜春。那个时候,内迁职工们乖乖地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,本来都是不该发生的事情,但就是发生了,还成了江西轴承厂的历史。
繁华落尽。今犹在!
——记上海三线支内职工几代人的情感和伤痛
在江西轴承厂我度过了童年和青年。当然,从自己孩儿时代的遇见,用现在角度去叙说从前的故事,从前的人和事,就像河水看上去只是浅浅细细的一条亮线,一点也不高大。可故事中所有美好的情感,亘古的苍凉永远环绕着那个年代了……
这么多年,我对那的感情有多深?记忆里,阿姨们每次从上海返回,对我来讲是一种期盼,而更多是得到一种疼爱。这疼爱体现在:一件漂亮的衣裳、一条条漂亮的尼龙花边、一双小尖头黑色皮鞋、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零食。其实小孩子的道理很简单,谁给我吃,谁给我穿,谁就是真对我好,这种好,我一辈子都铭记在心。
这么多年,我对疼爱我的长辈们感情有多深?多少回在梦中,是最最疼爱我的阿姨妈妈在呼唤着我,让我去看她,我哭着醒来。第二天向领导请假直飞上海,直奔阿姨妈妈墓地,在墓碑前,泪水洒了一地……
这么多年,我只有一个愿望,希望曾经疼爱过我、关心过我生活在上海叔叔阿姨们:永远幸福安享,健康长寿!
我记得,母亲曾经告诉我,当时三线迁移的大部分是家庭,那个时候,大家心里真是痛苦,作为老百姓,所有内迁职工和家属只能随着洪流走,像河流里的沙子,冲到哪是哪。当时,火车驶入江西宜春火车站,又集体换转大卡车往湖田乡移动,看着车外一片片荒山,大家心里在想,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穷啊,不少人泪水涟涟了……
我记得,那个年代,在江西,叔叔阿姨们就像一群抱团取暖的人,因着同样的命运生活在一起,构成了与外界不同的生命记忆。特别是对于后来离开的人来说,那一段生活就像一坛老酒,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空间里突然被封存了。
阿姨妈妈当时内迁,本该轮不到她,但有二个党员积极分子天天上门盯住她,做动员工作,作为预备党员的她,别无选择,留下爱人和儿子在上海,自己孤身一人去了江西。阿姨妈妈和母亲同在一个车间班组,关系特别好,像亲姐妹似的。她在江西一个人生活的十八年期间,非常非常苦,每年仅有12天的探亲假,在当时通信条件极不方便的条件下,与亲人联系仅仅靠书信往来。有一天,记得有人喊她,说有个电报,快去取,那时候电报不得了啊,肯定家里出事了,阿姨妈妈急的快疯了似的,噔噔跑去,果真是大儿子在上海与人打架,被派出所扣留了。阿姨妈妈抱着我妈,浑身不停地抽搐。我仰着头看她,看见她的眼里,慢慢渗出泪。忍几忍,终没忍住,那泪,掉下来,大颗大颗的……
当年的我,还过于稚嫩,并不懂得,阿姨妈妈的悲恸欲绝。后来我无数次想,当年她一个人,苦和累都不可怕,最怕的是寂寞,一个人在异乡,漫漫长夜寂寞无处不在,阿姨妈妈就是这样在江西度过了她的青春,度过了她的中年,这种坚韧和苦难,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动人心魄的故事。
我记得,除了住房,对于讲究饮食的上海人而言,当地的食物更是极度匮乏。每次只要有人返回上海,采购酱油、食品、生活用品乃至香烟和肥皂等大堆采购任务就落在谁的身上。过年过节还有不少人举家回上海探亲,然后同样会带回上海吃的用的穿的。因为水质问题,左右邻居们特意从上海买回大缸和明矾,将明矾适量拌入大缸水中定水,待第二天将上面的清水舀出食用。很小开始,我就替母亲承担起这项家务了……
我还记得,邻居华姨,一位出身家境优渥,在大上海资本家生父,大公报摄影记者养父家庭成长的她,从小娇生惯养。可去了江西,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,住在简陋的平房里,每天要将马桶拿到公共厕所去倒、洗。有时还让自家男人去倒,让人家去笑,她不管。都什么时候了,没有办法。没有抱怨、哭更没有用的,生活还得继续。从上海旧式洋弄堂里走出来的华姨,乐观开朗,也识时务。懂得离开十里洋场后定定心心地在江西过着自己的日子。从居家布置,摆放在五斗橱上的细脚玻璃长瓶,插入几朵塑料花;到厨房生活,挂着自家用上好的咸肉,上面还盖着一张油纸,活色生香、香气扑鼻。这就是上海人的生活底色。安详实用,不卑不亢,海派生活任由时间流逝,空间转换,在江西山沟沟里依然洋溢着比较浓的气息……
我也记得,生活在山沟里的上海人在那个时候不是完全封闭的,傍晚时分,左邻右舍们统统聚焦在平房前,听着“老克勒”叔叔“嘎讪胡”。旺生叔叔的上海故事,吸引的不仅仅是大人们,我也是听故事人中的一个,丢下功课,站一边入迷地听。“嘎讪胡”也让我从小就懂得,同一条十里洋场南京路,东段与西段的客流和经营,相差很大,越往西越洋气,越往东越平民化。现在仍然如此,所以这几年每次去上海,入住宾馆定靠南京路的西段附近,投身其中,抱着不同期望,都会有新的发现,可能是发现新一面上海,也可能会发现新一面的自己……
我更记得,父母的老朋友、老邻居,敬爱的杨老伯伯。
那是在一九六六年的饥馑日子里,那时候我四岁,生活在上海。杨老伯伯是油漆高级技工。他个子矮小,有一张略黑的脸庞,两只细长眼睛烔烔有神。老伯特别喜欢我。有段日子,老伯帮我们家油漆五斗橱,连续二个周末和阿姨一道从新闸路走到北京西路弄50号院我们家,那时我怯怯地倚靠墙角,一声不吭和哥哥一起玩耍,阿姨手中边绣着花,边笑咪咪望着我们兄妹,那是一段很温情的时光。
初秋,下午的太阳使弄堂内充满金黄的光亮,几张铺着干硬报纸将油漆后的五斗橱也显得更温暖、柔和。几天之后,家里的五斗橱特别光滑、油亮,那全是老伯用手磨、用手油漆出来的。
让我最难忘是,在江西,因为父母是双职工,工种特殊常三班倒,常在吃饭时间大人们还没下班回家,我正饥肠辘辘,老伯领我去他家。老伯疼我,我吃到家里吃不到的东西。记忆中最喜欢老伯家传统面食和小吃,一个是西红柿鸡蛋面疙瘩,一个是酱醋拌虾皮,这两样美味,拌一拌便狼吞虎咽地吃掉,吃完之后齿颊留香,夜晚洗漱完毕,还不能入睡……
几十年后,直到现在,对那段岁月,对老伯,我依然充满感恩。
那是个遥远的春天的傍晚,比那个春天更遥远的是那里的山水,江西的山,江西的水。我已经是一个少年,正每天期待自己马上长大。
……
我只能用省略号来表达我的记得了。
我只能用这种方式,怀念那特殊的年代,特殊的岁月,特殊的环境您们对我的疼爱。
我相信您们,我亲爱的长辈们也有数不尽的忘怀。
我的一些片断,一些回忆,像一枚一枚的花瓣,开在我的记忆里。
永不凋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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